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阎安:北方书写者的恐龙文体——答文化学者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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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2014-05-09 12:44:54  来源:  

  阎安简历

  阎安,本名阎延安,1965年8月生于陕北乡村,大学毕业後分别担任中学、大学教员并在教育行政部门工作。1993—1997年离职外出,在西安、北京、深圳等地一边爲报刊媒体打工,一边从事写作。现任陕西省作家协会副主席,大型文学月刊《延河》主编。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作家协会诗歌委员会全国委员、中国诗歌学会常务理事。1986年正式开始诗歌创作及跨文体文学写作,先後完成并出版个人专着《与蜘蛛同在的大地》、《玩具城》、《无头者的峡谷》、《乌鸦掠过老城上空》、《鱼王》、《整理石头》等多部。先後参加过第十三届青春诗会,中国作协第六次、第七次青年作家代表大会,中国作协第八次全国代表大会,第一届、第二届、第三届中国诗歌节,第二届、第三届、第四届青海湖国际诗歌节等重要创作交流活动。有作品被译成俄语、英语、日语、韩语,在国外出版发行。2008年被诗选刊杂志社评爲中国年度十佳诗人,2013年获海峡两岸诗会“桂冠诗人奖”。

  北方书写者的恐龙文体

  ——答文化学者周公度先生问

  阎 安

  周公度:在你的颇具代表性和标志性的诗集《玩具城》的自序中,你曾说“语言的诞生是惊天动地的大事情”,是个性精神和世界的创造性相遇。我想知道的是,在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文学氛围中你最初开始创作时的情况,你的“语言”的反叛性和独特性一开始就那麽透彻吗?

  阎安:我16岁就上大学了,写作在大学期间就秘密地独自进行着。由于年龄太小,整个校园都把我当小孩子看待,很多事情上我感到不能正常表现自己和表达自己,这使我的内心和精神与环境有一种先天性的抵制,实际上存在着某种紧张感,我的写作和阅读有一种背着别人进行的样子,做什麽都是自个儿进行,不交流、不沟通、不示人。当然仔细想来,这种情况也可以说是自己的性格使然,我在这里只如实还原当时的情况,不是要抱怨谁。

  可能决定性的事情还是在大学毕业之後发生的,当时对我个人这具有真正突变性的意味。上世纪80年代後期,大学毕业後我被分配到陕北一个偏远的县城高中教学。当时县里只有一条砂石路通向延安和西安,每两天发一趟班车供人们外出。农村大多没有通电,县城里晚上没有路灯,外边寄来的信件要一个月左右时间才能收到,让人有一种生活在黑暗中的窒息感和仿佛置身另外一个世界的遗弃感。像我这种很早就建立了自我精神生活的人,这种感觉直接导致了精神上某种不言而喻的恐惧感。学校在远郊,四周都是漫无边际的农田,非常安静的乡村和农业环境。我是特别敏感的人,夜晚可以听见窗外蜘蛛捕杀蚊虫的活动,这种不祥的安静,让我陷入一种精神和现实之路都被渐渐壅塞得很深刻的焦虑之中。我对这个处境的应急反应,或者说我当时唯一能做到的事,就是通过更深入的写作和对大量难以理解的书籍的强制性阅读,控制和安顿自己,借以缓减那种很强的内心冲突和危机意识,并通过发表作品和外界保持一种联系。对!那个期间的作品具有信件的性质,每一篇寄出去的作品都是我寄给没有确切地址和对象的世界的信件,传达着试图大海捞针的某种向往与信息。在我看来,一个诗人总是对身边的环境不屑一顾,他是通过远方确认自己、获知自己的消息。这是我早期写作的根源和动力,也是我後来逃跑般离开那里的原因。

  周公度:你的许多作品和访谈都透露出一个精神色彩很强的信息,就是你小时候在西部高地青海的一段生活经历,对你的个性、精神和写作有一种非常深刻、非常持久的影响。请谈一谈它和你的写作所体现出的那种特有的风格与气质的关系吧。

  阎安:诗歌可能有更加复杂的世界根源,个体经历只是这一根源的一部分,或者只是激活这一总体根源的某种契机。就象大海的起点是河流一样,小时候在青海的经历对我而言,有着个体命运和语言命运的双重的决定性。5—12岁时,由于一次大的家庭变故,我被寄养在青海棉纺织厂工作的大姨家,在西甯读完小学。我5岁时去青海,非常悲惨,当时是大冬天,由于我一直在进行超出一个5岁小孩常规的惨烈的反抗,我是不得已被绑了手脚,像一个包裹一样被大姨带走的。那年冬天,我大姨一路辗转周折,托亲靠友,爲了确保我不在半路上死掉,走了二十多天才把我带到西甯。而远在陕北的妈妈认爲我肯定会死在半路上,到不了西甯。她常常一个人跑到野山上对天号哭,并按当地习俗,在山坡上画了孤魂圈多次爲亡魂烧奠纸钱,祈祷他们不要在阴间欺侮她的孩子。所以青海使我自己成了一个生命的奇迹。因爲我去青海的路上把喉咙哭坏了,几个月中处于失声状态,所以那种幼小的我无力理解但感同身受的世界高地上非常特别的地质、地理结构,在一种无语的对峙中很快便穿透并融入我的整个生命,并且在後来升华爲我的精神结构和诗学思想气质。是青海把我早早地就变成了一个真正的特立独行的人,它是我精神和诗学的双重根源。我常说我有两个故乡,一个是陕北,我出生在那里,生命在那里赋体还形,那是我身体的故乡。一个是青海,那里直接造就了我的精神及其特有的方式与风格气质。我明白了人如何在可见和不可见的交叉边界上选择准确的位置与方式旁观命运,很大程度上得益于青海这个西部世界高地的教导与啓示。我後来爲什麽会成爲一个诗人?因爲我後来既不在青海了,也不在陕北了,或者说我再也回不到那里了。那麽我必须明白自己在哪里并尽可能把自己安顿下来,我必须更清晰地看见自己,探索自己,因爲在这个世界上我不是一个随波逐流的漂浮物,我是有来由的,而且我要对得起这番来由。我是说当一个个体生命一旦意识到命运,意识到自己的一切充满了命运的必然性,是这种命运的一个结果的时候,这就不是一个小事情了,用单纯的个人利益和利害得失已无法应对这个事变了,这其中已包含了关于世界命运的语言动机及其基础。

  周公度:有评论家说,在你的诗歌创作中贯彻着大地弓弦般威风凛凛的阶梯感和历史感,它们是直接指向时间的,将纯粹时间的质感与活力精确化,气质化,从而拒绝了西部、北方这种文化地域意义上的物质外观和题材型制对于诗歌内部空间的误导与压缩。那麽,你是否反感“西部诗歌代表诗人”这样的命名?你能否也展开谈谈你自己对北方、西部与当代汉诗现代性使命关系的理解?

  阎安:啊呀!你这个问题可真够大,真够复杂,给了一个老天让老虎吃,无从下手呀!我想有几个前提必须前置性地澄清。首先,在所有的文体中,诗歌是唯一不能直接依赖于文化传统和地域资源的文体,它是类似于炼金术式的东西,必须具有更高的提炼和归纳,是关于时间的艺术,当代人将诗歌沦爲叙事和抒情的方法,这是最不能原谅的一种本质性的误解。从本质上说,西部呀、北方呀这种命名都是一种非文学的命名,意识形态的命名,文理不通。其次,每个时代的写作都是有地点的,有现场的,而诗歌这种极限性文体决定了它必须处理人和世界的极限性关系,揭示这种关系的极限性照应,这种品质正好与北方、西部高地那种天生的俯瞰性、归纳性和本源性构成某种同构性回应。那麽这一点很重要。不仅仅是说本时代的诗人和诗性创造无一例外地应该再次完成囊括那种地质、地理学式的极限的精神觉醒,而是说中国北方和西部的某种极限性格局,直接隐喻了高于现代的时间内涵与极限性价值蕴藉。

  我当然不太同意那种以北方、西部爲标鉴的对我诗歌的被动理解,常常觉得他们这样说很无聊。但是北方和西部高地确实是我观察和思考时间最爲有力的元素凭借与现场据点。我想这个诗学性的精神成长历程,从我五岁时候从陕北到青藏高地的跨越性转移发生的那一刻就开始了。当时在青海,大姨家没有孩子,加之抓革命、促生産的形势下他们一天到晚都忙着上班,那些年我多半时间都是像大人一样独处。独处有时会像迷失一样让你迷上过早觉醒的自我世界,超越常规地建立起一种远离人事的、与自然世界对视和交流的内心世界。我早早就陷入了西部青藏高地那种空旷、那种与天空直接混同的大和没有边际,还有灌注于整个天宇的那种火焰般令人不寒而栗的、痛彻心肺的蓝。当然对中国西部世界全面而整体的认识,我是後来在写作和系统地研究中逐渐形成的。

  我在最近的一批随笔里有一个非常强烈的主题性思考,就是我在追问世界的根源和那最後一口致命的氧气在哪里?我的观点就是不在文明中、文化中,不在历史中,而是在人类到达不了的地方,或者在大多数人不能轻易到达的地方。在我心目中,中国西部和中国北方,尤其是西部青藏高地就应该是这麽一个地方。北方和西部高地那些想象中积雪经年不化的群峰,那些草原、湖泊、地质纪年式的无人地带,那种对现代生活毫无用处的荒凉,当然还有赖此而存的那些特殊的种族、人类和文化,表面上看它们仿佛在文明中心之外,而我认爲这正是上帝的精心设计,上帝特意选择了一个地方珍藏他有关人类的终极性秘密,以便在既有文明遭遇不测之时力挽狂澜。西部高地作爲大江大河的源头活水之地,没有它和它的地质基点,就没有黄河、长江,就没有它们在中国大地上的走向和布局,就没有中国文明从传说开始、贯穿史前与史後的延续性,就没有今天的我们。现在我们可以作一个极端的设想:如果今天或未来什麽时候,来自西部青藏高地的源头活水不再,黄河和长江干涸了,中国大地就会变成一大堆地理和文化的废墟,那时候现代文明是毫无办法的,一切都会被蒸发掉。所以我一直以爲它们是超然世外、超然物外的地理和空间现实,也是终极性的精神造物,是时间实现其最高意志的秘密基地。那是人与神灵因缘际会、相互见证的地方,是时间留给我们最纯粹的自然遗産和神明之境,具有时间史、地质史和超越文明的最高存在的意义。

  周公度:你用一种很断然的直觉性定义阐释了中国北方或者西部天然的现代性或超现代性,你认爲它与时间有一种近乎同构的品质,它的存在并不具有那种偏处一隅的松散和零星的特征,而是一种直通时间的结构性本体元素存在。显然,在你的诗学体系里现代性是自觉而必然的。

  阎安:是的,在当代中国的社会意识和人文意识中,人们主观地把中国北方、中国西部和现代性对立起来了,认爲这里天生地保守落後,天生地反现代性,西部这个命名和概念在很多人那里其实是一个包含了贬义的指称。而实际上,站在中国北方和西部高地的自然极限上观察和思考现代化,许多问题是一目了然的,包括当代汉诗现代性的建构问题也是如此。比如关于西部全面而深度地现代化引入作爲一个现实问题,爲什麽我们要充满忧虑,就是它的现代化诉求和走向如何掌握分寸是一个比其它地方更具敏感性、更加致命的问题,它直接涉及到了世界和时间的关系问题。现代化是世界大势,人类大势,这是不可逆转的。但是只有在西部,这个问题同时又涉及到了当代诗学必须追寻探索的那个时间核心的问题,那就是中国北方、中国西部有很多东西是直接处在时间中心的状态。在一个保留了最多天意的地方,一定切记不能用常规性社会文化的立意和迫切的现代化商业动机去无度地包装、推销、开发和利用,因爲这是时间之本,人类之本,我们代表人类拥有着这个东西,这个本我们是伤不起的。非常明显的是,这其中包含着一个剧烈的矛盾,这是现代化和现代性之于世界本身的一个悖论,今天也是属于全人类的一个悖论,是诗歌和诗人的现代性必须实现其当代抵达和建构的基本使命。

  周公度:记得先前和你的一次讨论中,你曾经说过,中国文化的本体和母体中包含的现代性已被单纯的物质主义的现代性给无理地拒绝和隔离了,被公然地背弃和遗忘,没有象解放生産力那样地被解放出来,因而我们这个现代性是没有实现本体觉醒的现代性。那麽,你所理解的现代性具体是指什麽呢?

  阎安:现代性从根本上来说是一个国家的构建。现代性在中国还停留在物质架构与具体利益澄清的阶段,处在观念引进和被动命名的阶段。现代性就是人对物质和世界,包括人自己建立的整个文明体系的更高的自觉,那是囊括了精神自觉、意识自觉、价值自觉的一个整体而系统的互爲表里的体系。就是现代性我觉得它是人类实现更高精神觉醒和价值归纳与指认的一个阶段,它在当下时代是介入式的,在场式的,但同时它也有更多超越时代的、超越人的部分。我记得一个北方民间俗语是这样说的,人不是笨死的,人是聪明死的。这句民谚我们可以直接引入到对现代性悖论的理解上。一方面现代性使人变得比历史上更加强大和具有掌控、变通能力,但另一方面由于在意识中对世界许多极限性本质的先行抵达,人同时又陷入了深深的现代性焦虑之中,现代性焦虑就是人和人性在既有文明能力中的不安全感、无奈感和茫然迷惘境遇。

  至于中国文化的本体和母体是不是仍然象古典时代那样在中国北方、中国西部,并由此考量中国现代性进程的质量及其完善程度,由此判断它是不是完成了本体自觉,这是一个大课题,非常非常之大,100年来的中国人文历程在这个问题面前都还没有沾边呢,先按下不表吧。但有一点比较明确的是,诗歌肯定是人类最高的人文建制和精神方式,它在哲学之上,它引领哲学和思想。这就是说现代性在社会范畴、人文范畴和诗学范畴是完全不同的。诗歌和诗学的现代性与一个时代的现代性完全不一样,诗性直觉和诗学建构不仅涉及美学问题,还涉及它要先锋性地突入和占领存在的顶尖状态,对哲学和思想进行引领和改造的问题。

  周公度:鉴于对你的诗歌主题与气质的了解,以及你居住的这座城市,还想请你描述一下你对城市的理解。

  阎安:呵呵,城市,我的诗歌里建立了无数座城市,而且尽是些各各不一的新城呢!那麽一定还要再说的话,我可要严肃啦。城市是什麽呢?我一直觉得城市就是一种特殊的物质,一种极端的物质或者用技术、文化和一种更具形式感的表象生态设计僞装起来的物质。城市通常是以物质的胜利者自居的,它有稻草偶像一般的傲慢,喜欢把现代性绝对化,把怪力乱神般的好色、纵欲和贵族般的彬彬有礼集于一身,这几乎是它的基本姿态。

  换个角度讲,城市最恨三种东西:蜘蛛、老鼠和诗人。蜘蛛是自然之神或代表着自然的限度,具有指向不可知的时间的神秘倾向。老鼠代表了农耕性和农民性中劣根性的那部分,不讲卫生,喜欢干好吃懒做的勾当和进行没有必要的破坏。诗人是有别于神的时间的另一种身份的使者,他鄙夷着并挑战着城市的物质主义式的傲慢,过早地暴露了它的不确定性,比风更早、更准确地动摇城市。那麽总体来说,这三种东西都具有扰乱物质秩序的属性,具有出其不意地揭示真相的能力,而城市害怕真相。

  我是一个诗人,我喜欢城市,甚至喜欢一些已在时间中沦废的古城堡,它们真是一些好据点,恰当的时候可以用来观察天象和时光流逝,甚至可以玩一些有关时光流逝的类似于隐身术的游戏。

  周公度:人们注意到你的创作广泛涉及到各种文体领域,这是否意味着在你看来,一个诗人的语言掌控力及其精神强度需要一种文体边界的置换性移位不断进行调试。语言并不是一成不变的,象世界本身一样,它需要生生不息的因而也是丰富的命运形式,哪怕这命运有时候已是厄运。请你谈谈这方面的情况,以及你是怎样处理不同文体写作之间的关系的。

  阎安:这个时代的写作起点已经完全变成了职业化写作,它跟过去已经完全不一样了,它不再是比苦水,比吃苦耐劳,而是比智慧和真正的创造力。对于一个诗人来说,我同意你的观点,文体实践的丰富性恰恰是对一个诗人文体强度和纯度的检验,因爲诗歌是一种恐龙式的、极端的文体,它绝对不能混同于其它文体,等而下之。

  我的创作以诗歌爲主,有绝对客观的量,目前总计正式出版发表了1300多首,这只是我全部创作完成的诗歌作品的一小部分。这些年文学批评写作也成爲我写作的一个重要方面,因爲书读得太多了,加之长期做文学刊物的主编,这个工作要求你必须对一个时代文学的生态与思想、观念与作品进行历史的、现实的,甚至跨语种、跨文化、跨界域的整体的综合与判断,在作品之外进行新的文学观念与思想的建设。很显然 中国当代文学最致命的匮乏首先是思想、观念的缺失,大量的写作只是沿用由来已久的写作惯性的産物,它们构成了我们时代精神的症结,这是文学批评写作成爲我日常课的原因。在诗歌和批评写作之外,我一直坚持进行从文体表象看那种兼容了小说的、随笔的、神话和寓言文体要素的跨文体作品写作,这类写作的量在比例上是最大的,这种融汇了诗性的、哲学的和神话、童话、寓言认知与结构的探索性文本,是对现代化背景下的人及其精神非常复杂的探索和描述。从今日读者的角度上说,这样的精神游戏不能卖座,只是自娱自乐,我把它视作是诗歌写作的一部分,是变相的诗歌写作。我想事情只能如此,因爲真正进入诗歌的人是很难对一般意义上的文学叙事再有耐心的,他不能苟同那种基于大衆文化情感与智性认知层次上的文学叙事的很多原则和动机。我想是时候了,叙事文学和抒情文学也该衰落了。

  周公度:你多次提到,从大学时代开始,你读书的侧重点是在美术、哲学、历史、建筑,甚至跨越人文界域的地质、地理、植物和星象学着述方面,而非文学。请你谈一下对你影响最大的作家和作品。就当代来说,你对哪些诗人及其作品感兴趣?爲什麽?

  阎安:象我这样的人,包括我的写作,任何一个单个的人或作品都无法构成终极性的影响。我是那种甯愿偏好整体传统、但决不会重复或模仿某个作家的作家,无论在思想上还是在方法上。

  说到当代对我的影响,这怎麽说呢?可能经过一番对话,你认爲我在思想方面和诗学主张方面是非常激进的人,但是现在我要告诉你,我喜欢中国古典诗歌,古典诗歌的三流诗人都是了不起的语言大师和诗意大师,虽然原则上古典诗歌艺术在当代人的创造力里已经灭绝了。现代汉诗还不够成熟,整体上,内部和外部都处在探索、误解的状态,写什麽和怎麽写一直有问题,大多数的写作属于无效写作。展开来说,古典写作源于人格完美或完美的人格理想,具有直接的、广阔的宇宙和时间情怀,悲天而悯人。现代写作源于人格物化,甚至人格分裂,迷恋于个性表演,直至迷失自我,无心而伤感,不得要领。古典写作的至境是以人性超越人性,借以沟通或重合于神性,造成人可以住进去呼吸的诗性境界。现代写作是以物性代替人性,在庞大的物质之中追逐并迷失人性,在扭曲和挤压之中难以自拔。艺术的机制,尤其是诗歌艺术的机制是一个创造性的机制,停留在物性甚至迷恋物性,这意味着我们在最需要创造性的事业上普遍地丧失了创造力。

  有一个值得注意的倾向是,在当代汉诗近乎垃圾化的铺天盖地的物化浪潮中,中国的诗歌和诗学在新的西译思潮中,由过去从译诗中汲取思想转型爲一种文本的西化式觉醒,但是这种偷梁换柱式的觉醒,归根到底没有突破性的作爲,它不得已地在抵近技术层面後就搁浅了,因爲它只带来了一种修辞学和形式上的转变,却不能从根本上确认和表达中国式的当下现实与生存境况,逐步陷入不是重复别人就是重复自己的恶性循环之中。包括我们沿用人所共知的历史惯性所推崇的几个当代汉诗的偶像人物,如今他们正在变得一天比一天更加形容枯槁和不堪一击,短短二十来年时间就使他们的匮乏原形毕露。他们的现在使他们的过去、他们的个人诗歌史变成了让人忍无可忍的陈词滥调。这里可以特别地说到早逝的海子,他有一种童话式的致命的忧伤,仿佛是已预感到了乡土和自然的必然崩溃,因此他迷恋幻觉、幻影,并将之极度夸张,他太过抒情了,拒绝了当代。

  真的,当代汉诗跟当代的一切一样,太物化了,没有立场,没有关怀。用“一切不过是过眼云烟”这句话观照当代汉诗,它依然处在一个事情的起点,远远不到功成名就的时候。

  周公度:很多人都在批评指责当代诗歌的轻浮、随意,包括文化圈里也不乏其人,而你却自有主张,那麽你认爲在大衆文化时代,诗歌和时代还有没有可能达成一种和解?当代写作还在继续转型或者分化着,对此你有什麽样的判断?

  阎安:很难和解。真正意义上的当代诗歌和当代勃兴的大衆文化完全是不合作的状态,它超越了大衆文化的理解限度独自挺进。对当代汉诗的真实境遇我曾有过一个表述,就是第一流的诗人和诗歌始终是他同样优秀的同行的秘密。问题一直在那儿明摆着,其实说诗歌脱离了时代,还不如说时代脱离了诗歌,当代人在普遍意义上远离了诗意和诗性的生活,这是大衆文化和技术主义的本质,也是一个直接的推导。当代假知识分子、僞知识分子、盗名欺世的知识分子太多,他们诟病当代诗歌,事实上却缺乏人类文明史的起码的常识,对诗歌的文体本性和历史属性完全没有见识。人类文明从诞生之初,有一个层面永远是脱离大衆的,否则这个文明就是靠不住的文明,太容易崩溃,连给痴人提供说梦的机会都做不到。

  对于当代写作不断分化裂变的後果,我基本上乐于作这样一个预测:在这个已经近乎极端的大衆文化时代,在技术主义借风起浪的推导下,当代文学正在进行着指向两个极端的分化,一个是完全娱乐化、消费化、庸俗化、物化,变成现代物欲范畴的一部分;另一个则要高端化,诗歌是一个极端,诗歌之外的其他文体会逐渐演化成一种新的哲学和史学,而传统的哲学和史学将会在未来消亡,失去它的主导性和主流性。

  周公度:有一个问题有必要进一步谈透,就是你理解诗歌是一种恐龙文体、极端文体。这是很可爱又很傲慢的定义。作爲诗人,你又如何评价自己的创作?对中国当代诗歌的现实命运和未来命运有无自己的确切理解?

  阎安:从古老的口头史诗咏唱时代开始,诗歌从来就是世界艺术、人类艺术、时间艺术,不管它综合与体验的基点处于哪一个民族、哪一个地域、哪一种文化、哪一个时代。在当今全球、全人类一体化的时代语境下,人类的物质现实、精神现实和经验世界互融互汇,发生着同质同向的剧烈演变,与此相伴随,碰撞与交锋也表现得更加普遍和深入。在这个四分五裂、动荡不安、更加复杂的时代,今天的诗人和诗歌如何面对时代变局,以新的创造力和诗性提炼应对、抵制人类精神能力的日益弱化,是全球诗人和全球诗歌共同遭遇的一个课题。

  在我看来,一个诗人是天生的。一个诗人,写作的种子先他而在地深埋在他的天分和天命里——就在上帝完成对他生命造化的那一刻。种子什麽时候萌发,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富贵和贫贱都不能磨灭它。我曾说过诗歌是文体之母,就是说它在文体之上,它甚至不是一种文体。一个诗人及其诗歌,无论从创作原理还是从境界容量上而言,是包含着天意的,不会仅仅是人的那点事儿,它必然要给世界提供更高的、超越人事的综合和提炼、格局与气象。一首诗在天才、天命和语言的创世性发现与表达的契合点上産生。但是在今天的时代风尚中,事情完全成了另外一种样子,今天这个所谓的现代化世界是把精神的人不断还原成纯粹生活的人、日常的人、物质的人的重大事变,今天的人类正在大面积地沦丧爲以自我爲中心的、将自我绝对化的小小的享乐者和哭泣者。现在人们更加坚定地把诗歌理解成了一个可以随意处置的文体。当然前面我已反复提及,诗歌自诞生之日起,一直被误解所追逐,包括诗人们自己也在诗歌内部误解诗歌。这种追风弄影的误解累加到今天,我有一个极端的表述:已经快没有诗歌了。毫无疑问,相对于诗歌的超文体性,文体只是历史内部的産物,任何文体都是一个小格局,而停留在表意的技术要素上阐释一个文体,是现代以降最爲等而下之的精神维度,停留在抒情性所要求的现实感、真实感的语言伎俩上,更是对诗歌天然的要具有的那个创世性内在机制和文体机制的可耻的放弃。关于诗歌,这是重新发现人的存在的工作,我只想超越俗在的恩怨纠葛和任何源于当下文体立场的技术性纠缠,直接与时间对话。我想作爲一种对存在的检验,这个对话机制在任何时代、任何一个时间范畴中都是生生不息的,包括从读者机制上说本来也该如此的。诗歌是什麽?诗歌是一种快要失传、甚至快要灭绝的艺术——从文明生态和精神生态上而言也是如此。当然作爲一种特殊的精神游戏和语言使命,我更乐意认爲这是它的超文体自然属性,惟其如此,它才因爲暗示了一种极限性的存在及其危机、美和毁灭,承担了使命。

  由于诗歌的这种天然的、历史的属性,诗歌是成见最多的事情,也是最不允许成见的事情,因爲它的维度不仅仅在于人性之中,也在时间之中,有条件的、有限定的判断往往只是一时一地的谬见。我的写作我坚持,心无怨尤,决不附和与妥协,这就是我对自己的评价。中国当代汉诗的创作难度是空前绝世的,做一个第一流的中国当代诗人,可能在修养方面必须具备几个底线性前提:精通独立于现代汉语和世界任何文化体系的中国古典诗歌和文学传统,吸收和消化世界现、当代诗歌、诗学成果,理解中国在制度、现实、生活和价值观方面混乱交织的当下时代,这都是超越传统诗人和世界各国诗人的前所未有的新课题、新命运,甚至新宿命。中国诗歌的未来前景,就看中国第一流的诗人在这一新课题面前如何作爲了。

  周公度:现在写诗的人太多了,多得史无前例,但是诗歌却反而好像不存在了,诗歌带给人的那种尊贵感我们感受不到,斯文扫地。你认爲做一个优秀的当代诗人,应该具备哪些基本素质?

  阎安:我想我上面的每一个问题中都包含着对这个问题的间接解答。如果一定还要说,我仍然坚持天分和天命是决定性的,这是成就一个好诗人最深远的根源和基础。有了这个前提,持久的、矢志不移的後天训练和磨砺才会有结果。在後天应该积极培养创造性的素质,我个人认爲有这样三个方面很重要:一是要迷恋阅读。不阅读,没有深入的阅读发现,你永远在自己的时代,没有传承。没有传承就只能处于浅薄,没有传承丰盈就没有创造的冲动;二是要有蠢蠢欲动、指向时间的好奇心。好奇心就是语言建制中的童心、天真和天性状态,就是对语言无功利动机的依赖、迷恋,也是建立诗歌超生活结构和超文体意境的自由心理机制;三是对独特性的向往。从一个细节、一个词、一个句子直至整体的结构、文本,追求纯粹的独特性,直至它们仿佛重新发现、创造了这个世界。

  周公度:最後一个问题:在中国当代文化名家访谈录《贡献者》一书中,你被誉爲“中国文坛最隐秘的精神贵族”,对此你自己有何想法?

  阎安:我觉得这不过是一个比喻而已,试图说明我与写作的关系、与语言的关系,和本时代那种如火如荼、急功近利式的写作的不同。当然这个比喻有些愤世嫉俗。

  以我看,中国现代文化形不成贵族,所以现在没有贵族,物质范畴和精神范畴都是如此。贵族象诗歌一样,承担特殊使命,不能普及。贵族是高度的自我,但这个自我不是要爲自己办事,而是要形成天下意识,对整个世界有担当,包括物质的担当和无形的担当,对世界要有一种与己无关的作爲和建设性贡献。但现在是诗人也物化了。我觉得当代有太多的诗人在见识方面和修养方面都太糟糕,太急于表现自己,把写诗当成与世俗争锋的事情,太过于喧嚣和功利。

  相比之下,我比较喜欢安静,甚至太过于安静。我是没有小圈子的人,喜欢独处,喜欢旅行,大的旅行计划几乎都是要一个人单枪匹马的去进行,决少同行,偶尔同行我也只能提供他们一个形是而神非的状态。我可能是当代诗人中最缺少个人交际的一个,这并不是我不要交流,而是交往和交流是两回事,交往往往意味着要加入喧嚣和无谓的消耗,没有意义,诗歌是最不需要公关的个人事情。那麽有人也问过我,你在文学体制内已是一个省的作协主席了,你能跟圈子脱离干系吗?可事实上这明明可以是两回事,心静地自僻,我的真实状态是,对于体制和民间我都是一个旁观者,我在体制内的身份只是代表了我的生活位置,跟诗歌这个伟大的文体没有关系。每个人都是首先要站在生活位置上的,包括隐士和佛也是照样要有这样的位置。

  阎安诗歌欣赏:

  《玛丽活在世上》

  我的女友玛丽活在世上

  玛丽,我是你心地纯朴的小猎人

  我要买下一万座花园

  交由你来看管

  玛丽,信不信由你

  宇航员丘切托夫作证:

  我要在天空 那水淋淋的蓝纸上

  剪下半瓣还多的月亮 我内心的金黄

  一种类似老虎的顔色

  装饰你的花园 你的

  又白又细的颈项

  我的女友玛丽

  你要好好地活在世上

  我的耳朵在等着你

  我的贪婪的耳朵还要听你的悄悄话

  带着妖冶香味的悄悄话——

  我的小猎人,大灰狼

  你怎麽还是你:

  寂寞的时候 呲牙外露

  剑的光芒

  让我来给你温柔

  我的女友玛丽 面包师的女儿

  深谙制作发面的原理

  她一出现 我就又绵又软

  我的女友玛丽活在世上

  心爱的人,心地单纯的人

  我要她活在世上

  《南方的鱼》

  南方的鱼在水里狂奔

  南方的鱼钻出水面望着北方

  一束幽蓝的星光下

  一只幻影似的蜘蛛也在狂奔

  就像幻影在推导幻影

  就像一个梦境在迅疾地替代着

  另一个梦境

  南方的鱼在水里狂奔

  将要産卵的鱼 向北一望

  就让幻觉折磨的鱼

  不嚎叫也不开心的鱼

  在水里狂奔

  在幻觉中狂奔的鱼

  向北一望就看到了蜘蛛的鱼

  在水里急切地寻找着

  需要刮掉全部鳞片才可穿越的暗影

  在南方的水里狂奔的鱼

  身体内部尚存的咸味需要洗涤

  命中的兽皮 那种蜘蛛的黑

  幻觉中的黑

  要渐渐变得透明

  《郊外的挖掘者》

  请求星空下垂

  照耀这些黑暗中的身影

  这些早出晚归

  不留任何痕迹

  也没有传出任何风声的

  挖掘者

  这些天一亮 趁人们不注意

  悄悄潜回白天

  和生活深处的挖掘者

  请求星空下垂 照耀那些自上而下

  的锐器上幽暗的闪亮

  土地温暖的心腹被穿透时的情景

  石头 比石头还要深的地方

  比石头还要诡谲的沉默

  这些沉默控制着的另一个世界

  请求星空下垂

  我肯定会不吭声 我

  仅仅是个观察者

  眼睛像星星一样又亮又远的观察者

  眼睛像星星一样迷惘

  而又好奇的观察者

  请求星空继续照耀这些

  秘而不宣的挖掘者

  这些在下一次的黑暗中

  还要继续向深处挖掘

  但拒不声张的人

  《与狼神签约》

  简单粗劣的林子不再容你

  山唇之间不再飞掠你苍灰的剪影

  铁笼中 你已不再是你

  北方茫茫的草原上见不到你

  狼神呵——

  (与狼神签约:

  什麽时候我们接你回来

  打开庭院,杀猪宰羊

  就像接回自己流亡异乡的孩子)

  世道变了,人们什麽都养

  地主富农养蛇养蠍但不养你

  城里的阔佬养宠物狗养小女人但不养你

  狼神呵——

  (与狼神签约:

  我们所在的城市已深陷于白

  像死亡,一种武装到牙齿的白

  窗帘 床帐 墙壁 不夜灯

  无处可逃的白呵我们不喜欢

  我们需要另外的顔色 包括灰色

  你在奔跑中杀气冲冲的灰色)

  世道变了 你所需要的黑暗

  像怀念灯一样正被人们怀念

  白净的月色下

  夜莺的歌唱和一匹老狼的哭泣

  安静而怀乡的居所

  狼神呵——

  我们跟孩子们约定:让你回来

  让你不仅仅在电视屏幕中出现

  你还是你

  应该在山坡上和原野里偷袭 杀生

  白天还装模作样上街悠闲

  参观博物馆和古代兵器陈列室

  和各种猎枪 应该让你做完偶尔的坏事之後

  情不自禁地窃笑

  吓吓谁家饱食终日的小妇人

  狼神呵,我们与你签约——

  让你的灰色和羊群的白色汇合

  和马群的棕红色汇合

  和大海、山林、天空——我们心中的

  蓝色汇合

  《变成一条鱼的构想》

  我要变成一条有个性的鱼

  两腿要变得轻盈

  并渐渐合拢

  渐渐长成鱼腥味的大大的尾翅——

  我不拒绝这起码的变

  浑身的鳞甲也不能少

  我甚至还深深羡慕着

  这大海馈赠的装束

  但我要留下我作人的眼睛

  在深海里 我是鱼

  但我仍然能用人一样的眼睛

  打量海 海的世界

  和那无边无际的鱼的世界

  我还要设法保留我的手

  哪怕是在暗处

  在我离岸爲鱼前

  我要用我残存的手

  最後一次摸摸我居住过的大地

  人的大地 而在大海里

  我要用我鱼的手掌

  一遍又一遍地抚摸

  映入大海中的云朵

  和云朵之後幽蓝的天空

  我是鱼 我不想再说什麽

  不想再有语言

  但我要用手掌暗暗地推动波浪

  波浪碰击海岸的声音

  是大海的声音

  是我居住过的大地的声音

  我想念的声音

  我要变成一条有个性的鱼

  一条也许在海里和鱼群里被当作是怪物的

  鱼

  《一个无法命名的早晨》

  一大早就出发了

  向着地平线 一大早

  这些如同梦中行走的人

  离村庄越来越远的人

  在一座最高的城楼上

  还能望见的人

  这些让荒凉和北方有机会表现的

  更爲博大的人

  仿佛在谈论着什麽有意思的话题

  越走越远

  旁若无人地谈论着

  这些雾一样执拗地向前走的人

  这些看似眼熟而又陌生的人

  不明用意地要去一个地方的人

  让我有些不安 心里呯呯地跳

  由于在暗处 看得不太全面的暗处

  这个早晨我的确难以命名

  这群越走越远的人

  我猜想他们或许是在谈论一只蜘蛛

  一只鱼一样在土里游泳的蜘蛛

  但他们要去什麽地方

  他们要去那地方的意图

  我不知道

  也许天知道

  像蜘蛛一样 我

  仅仅是一个躲在暗处的旁观者

  沉醉于远而又远的观看

  但不喜欢命名

  我仅仅是一个热爱那种高于死亡的独处的人

  《无名氏授权书》

  把天空还给鹰

  和胡燕

  把松木还给南风和北风

  把黄金的海岸线还给海水

  把盲人的琴声还给葬身海底的骸骨和朝代

  还给荷马

  这被孤苦伶仃的海水淹死的人

  把我的身体还给卡通故事片中的战神和

  智慧之神

  把语言还给那个亲吻死亡

  如同亲吻婴孩的人

  把去年不慎打碎的一面镜子

  还给冷冻加工厂

  把月亮还给水井

  《北方是一棵树》

  在一棵树(甚或一片叶子)

  犹如一声久别重逢的鸟鸣

  不经意地出现但又消失不见

  从而显得又遥远又渺茫的地方

  在天和地的尽头

  北方是一棵地平线上的树

  一棵连简易凉蓬

  也搭不好的树

  在更远处 在望得见也望不见之间

  连天的沙丘仿佛孕妇般隆起

  天光和云影映照着

  沙丘上一道道明暗相间的洁净的肌理

  同时被映照着的还有

  旷达、罕见而不易的植物

  迅疾游移的影子、风、蜥蜴

  但你的嘴巴里和舌头上的北方

  依然是一棵干巴巴的树 凉爽

  在想象里的复活也是短暂的

  水已经不习惯于屈居水井

  而是一律隐居于事物的深处

  在北方 一棵望尘莫及的树

  也隐居在远方 在行者飘忽的踪影之中

  一棵树的北方你可以望呀望

  但若要打听它的下落实在可笑

  《我试着说一说秦岭》

  我是北方人 秦岭就在我家的院子里

  我知道翻过秦岭就是南方

  那里住着的人

  吃着一辈子也吃不完的鱼和热带水果

  肺活量不够的时候就会拍着胸脯念叨秦岭

  想象它内部的石头

  细长而缓慢的水怎样从山里慢慢走出

  那是热衷于被山和太阳直接截获的水

  历经曲折好不容易有些长余的水

  有的向南朝着长江

  有的向北朝着黄河

  有的向上朝着太阳和月亮

  男人和女人 天空特有的黑与白

  我是北方人,我家的院墙就是秦岭的根

  我知道秦岭深处的东西 主要是那些石头

  那些罕见的植物、动物和怪物

  带着可信和不可信的寻常与神秘

  我知道,天也知道

  每一个朝代都有爲秦岭而走失的人

  他们至今还住在山里

  吃着野果草根 与世无争

  比较确切的消息是

  一条试图穿透秦岭的地道

  从这头到那头 从黄色到红色

  从代表黄河的沟壑到代表长江的山水

  整整打了十个年头 十年之後

  一条比地道还地道的两头

  这边是秦岭 那边还是秦岭

  这边是石头 那边也是石头

  灰蓝色的石头 谜一样令人难解的石头

  巨石被水浸泡後生出的粘液

  散发着古里古怪的味道

  和两千年後依然如故的硬度

  类似蛋青或者早産妇女的羊水

  如果你要发出真难闻哟的叫声

  我并不反对 也不会反感

  其实秦岭说到底就是那麽一座山

  神秘的山 衆说纷纭

  而又难得一见的山

  山里头又有多少座其它的山

  是数不清的 有多少块石头留在那些山里

  也是数不清的 重要的是

  一个人口最多的国家 人们生活在它的两边

  能种稻子养鲤鱼的地方叫南方

  能産小麦出美人的地方叫北方

  在它的两边 年年月月

  教科书的纸浆粘乎乎地有些不堪入目

  一律被冲入太平洋

  我是北方人 和秦岭生活在一起

  关于秦岭 它那几乎不可翻越的大

  其实我知道的也不很多

  我只是随便说说 唐朝人的秦岭

  被江水泡出肺气肿的宋朝人的秦岭

  至于风和时间中的秦岭

  真正的秦岭 上帝和皇帝的秦岭

  还有白脸奸臣的秦岭

  小偷、妓女甚至风流寡妇的秦岭

  我们以後再说吧

责任编辑:田茂琪【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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