黔山深处,"非遗"蕴藏丰厚,这些从历史中迤逦而来的人和故事,世代传承、生生不息。
鼓楼故事
侗乡最突出的地标,就是鼓楼。大寨子会有五座之多,小寨子至少也是一座。千百年前,侗寨里就有这样气派的公共建筑,处处显出了侗人的情趣和智慧。
侗乡的冬日虽无严寒,鲜活的翠绿却也被霸气的褐黄一点点地浸染着,日渐深沉;挺立在侗寨中的鼓楼永远是旺火融融,它把人气日夜凝聚在这里。早在秋末,“传事”便击鼓知会寨上各户,每家凑上二三百斤干柴。于是,鼓楼中的薪火就红亮亮的连绵数月直到迎来春花绽开。漫漫冬夜,侗人们在鼓楼中长坐,闲话摆古,不闻鸡鸣不散;教歌学歌对歌的,沉迷其间不觉就会通宵达旦。侗乡那份撩人的诗情画意就从鼓楼延展开来。
鼓楼是侗人的精神象征,往洞的吴歌师说:“只要有鼓楼在,我们侗族的大歌、侗装就会代代传。”
鼓楼是如何建造的?施工的过程极有情趣。建造鼓楼的“图纸”是一根“香竿”——划成两半的大楠竹。师傅琢磨着香竿,默默地与它“对话”,然后就在香竿上记录着种种“号记”,即符号。那玩意儿,是有秘诀的,别人看不懂,只有师傅自己心知肚明。
鼓楼用的杉木粗壮结实,就像昂首挺立的侗家汉子。鼓楼每层飞檐的檐高是不相同的,一座鼓楼有几百块方子,哪块装哪儿,师傅都记得一清二楚。就凭一个墨斗做工具,榫头嵌得严丝合缝。
一座鼓楼的落成,是侗乡的大喜事。村寨内外几代人积聚的欢乐都会在这儿释放,杀牛宰羊,大坛子饮酒,铁炮轰鸣,跳芦笙踩歌堂……客寨前来贺喜,本寨子不是为客人开路相迎,而是将鸡笼、竹竿、板凳、纺车、犁耙、木头等杂物排放在要道上,把路拦住不让客人进寨子。客人来了,主方唱起拦路歌,尽述不能让客人进寨的理由。唱词谐谑生动,比如:“你们今天进寨来,吓得鸡鸭不下蛋。”客方唱答:“母鸭刚下双黄蛋,就在崽的手里头。”主人一再设置难关,客人则一一回唱反驳,这是考教智慧和歌唱水准的。每唱两首,主方认可,才把拦路物件取掉一样……他们不断争辩、嬉笑,有时客人会趁虚而入,夺路进寨,又被主方抓住围唱。如果姑娘是主方,后生是客方,玩笑就更热烈。拦路歌是侗家的一大特色。
鼓楼在历史上有议事、军事、娱乐、社交等诸方面的功能,而当代生活中鲜活的事情,更是诉说不完。
我只挑出往洞王乡长说的一个真实的故事与读者分享——生产队集体出工的那些年,榕江苗兰村的农活比别处都做得快。时间一长,既引来其他寨子的羡慕,也引起上面的怀疑。后来终于暴露,那儿并没有搞集体生产,而是在搞单干,上面就派了工作组去纠单干。
夜晚,点着油柴照明,召开斗争大会,苗兰的生产队长被抓到了鼓楼里。队长站在鼓楼中间,不等外地派来的民兵叫他低头,他就自觉把头埋得很低,以示认罪。口号喊得很响,有种群情激愤的气氛。大约斗了一杆烟功夫,他就说起侗话来了,工作组和外来民兵对侗话一抹黑,听不懂,于是就吼他,喝令他“只能规规矩矩,不许乱说乱动”。正在这时,群众突然冲上去,要揍他,把他围了个严严实实。工作组看到群众斗志这样旺盛,十分满意,但工作组又是很讲政策的,急忙上前制止群众的过激行动。谁知道,就在群众围上去的当儿,队长因脖子弯久了很酸,要求歇歇。于是,他被悄悄地替换下来,马上有了另外一个人站在他的位子上顶他挨斗。那时候,大家的头发都留得比较长,又都穿着一样的侗装,工作组和外来的民兵都没发现这“换人术”。又斗了一阵子之后,有人把照明的油柴灭了。大家七嘴八舌地说,不要让这家伙看见,这家伙要是看见是谁揍他,他会报复的!在这熄火的当儿,再次换了人。那晚上,“游戏”一直持续到半夜,大家的口号越喊越响……这个黑色幽默的真实故事,一直在往洞的鼓楼中流传。在往洞与停洞之间,有国家级重点保护文物增冲鼓楼。增冲寨子上的侗人们,每年腊月三十,都到鼓楼里来团聚过年。正月二月,打鼓迎客、吹奏芦笙,侗歌响彻了这一方山山水水。古老的增冲鼓楼仿佛在这欢乐的声浪中渐渐升腾起来。
增冲鼓楼始建于清代康熙十一年(1672年),是国内保存下来的第二古老的鼓楼。中间有四根大柱子直通宝顶,每层外立八根柱子。鼓楼呈宝塔结构,有十三重飞檐,每层飞檐的翘角上,都绘有彩色的花鸟。楼高二十多米,宝顶呈葫芦状。鼓楼前的石板路被岁月磨出了一层幽蓝的光。鼓楼前那个永不干涸的水池,是增冲鼓楼得以安然挺立数百年的生命之泉。其实,就修建的年代来看,现存的鼓楼绝非最早,因为据民间流传,唐宋之际就有鼓楼——“靖州有个四鼓楼,还有半截在云头”。现在我们却没法判断这个说法是否可信,因为火灾让那些最老的鼓楼湮没在历史的尘埃中了,当年的鼓楼既没有实物,也没有史籍记载。
一个历史上没有文字的民族,存在常常就被人看作了历史;而那些已经消失的东西,则要花费数倍的精力去发掘研究,也许仍是无所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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